雪凝遥忆

【原创 半世风月赴流年】引子 悠悠生死别经年(2)

幽若头七之时,众仙神例行祭拜之后,帝江便让他们散去,徒留他一人静立于庙宇中的灵位前。

死亡是亘古不变的话题,纵然是高高在上的仙神,亦难逃生死之关。然,阴阳相隔固然令人感伤,可那抹悲伤于天庭的其他仙神而言,到底转瞬即逝,伤痛之后,他们依旧笑看云淡风轻。只是于帝江而言,这或许是他在漫长的岁月中,挥之不去的伤痕。

他看着幽若的灵位,他们之间的过往,历历在目。

幽若不过刚走,天界原本平衡的势力瞬间便被打破。幽家是天庭中的名门望族,帝江正因与幽若结下夫妻,封幽若为天后,才得到幽家的支持,顺利称帝。而今,幽若刚刚离世,幽家一边悼念他们珍视的亲人,一边却蠢蠢欲动,渴望趁此机会在朝堂上握紧更多的大权。

即便是亲人离世,对于追逐名利的贵族之家而言,也不过如此。

幽若一向不愿在帝江面前提起自己家族的事情,帝江知道,她不希望那些皇家之间的权谋制衡玷污了他们的感情,她也不愿让他为难。

只是,他们既是身在天家,置身于名利纷争之间,又怎可当真视这些权势制衡为无物?

如今,面对着幽家的势力,面对他恨之入骨的九幽,他知道自己还要面对太多的风波。但这一刻,他却放任自己沉浸在此。帝江明白,这必定不是她想看见的自己。

恍然之间,他感觉到有一个人来到自己的身边,但他没有回身,目光依然停留在幽若的牌位上,周围的蜡烛静静燃烧着,发出忽明忽暗的光亮。

“陛下,夜深了,您龙体要紧。”幽冉站在他身旁,将一件外袍罩在帝江的身上,“若是姐姐还在,她定然不愿见您如此。”

“若非噬魂散可噬万物生灵魂魄,天上地下,我又怎会放任她离去?”帝江在说这番话的时候,双手紧握成拳,心中对于九幽的恨意早已深入骨髓,“这个仇,我定然会报!”

“攘外必先安内,而今天庭之内派系倾轧,陛下初登帝位,又如何可以集结全部力量,与九幽兵戎相见?”幽冉虽然眼中亦带仇恨之意,却还是冷静说道。

帝江终于将目光转向身边的少女,她的眉眼中有几分幽若的影子,却少去了幽若的温柔,多了一分沉静。

“幽若临终之时曾嘱托我护你周全,而今朝堂态势虽然风起云涌,你我本应各自为政,可答应她的事,我却不会食言。”帝江对她缓声说,“这些年,你跟在若儿身边,照顾她的饮食起居,伴她左右,朕早已铭记心间。可至于其他,只怕朕是难以两全。”在与九幽战火点燃之前,他知理好内政之要,而幽家必然是首选的目标。他可保幽冉平安,却万不可能放过幽家其他人。

这么久以来,幽家在天界久居上位,也曾在帝江登基时为之留下功勋伟绩。碍于其家族的势力,碍于幽若……他对幽家一忍再忍,既不忍亲手削去天界如此深厚的一股力量,也不愿让幽若为难,故此这些年在幽若当上天后之后,双方倒也相安无事。

只是如今……

“陛下莫非以为我在为幽家开脱?”幽冉抬头望着他,眼里浮现出几分难言的情愫,“自古朝堂之中最忌一家独大,幽冉又如何不知?我与姐姐虽生在幽家,尊位公主,地位不凡,却不过是权力相争的棋子。幽冉伴在姐姐身边的这些年里,早已被陛下的风度品行所折服,如今我站在此处,却不想为幽家谋利,只想为陛下尽心侍奉。”从小到大,她记不清自己究竟有没有得到过父母的关爱,她似乎永远是姐姐的陪衬。

她比不得幽若温柔体贴,可以博得帝江的另眼相待,她似乎从小便是家族之中多余的存在。除了姐姐,谁又会问她的冷暖?她既嫉妒着幽若得到的关爱,嫉妒着姐姐那与自己完全相反的温柔性情,却也忍不住珍视着她待自己的姐妹情谊。幽若嫁给帝江之时,也把自己一同带离了那个冷漠无情的家族,给予了自己全新的生活与天地,让她去淡忘过去的屈辱。

而她日日夜夜跟在姐姐身边,眼看幽若与帝江温柔缱绻,眼看那个帝王眼中的柔情万千,举手投足间的体贴温柔,她感觉自己那颗冰冷的心,也终于活了过来,有了温度,有了……心动。

帝江眉头微皱,望向幽冉的眼中多了几分冷意。

“姐姐已然逝去,再不可追。但这天下,却是陛下仍可为之一搏之物。”幽冉越加平静,仿佛未见他的漠然,“如幽家这般靠着功名兴盛的家族,素来重视名誉。他们可以打着重塑天规的旗号推翻任何一个帝王的统治,最终赢得拥护,可却万万不可推翻自家人的政位,驳了自己的清名,德不配位,必难服众。姐姐在世的这些年里,不正是如此吗?”

“幽冉!今天看在你姐姐的份上,朕只当你不曾说过这番话。”他怎么会不明白幽冉的意思,幽冉在幽家虽然是个不受宠的公主,却亦是地位非同寻常。如今幽若已去,幽家的子嗣只余幽冉一人而已。若是她登上后位,自然可重新制衡天界。可是,他却怎能背弃与幽若的誓约,另娶他人?

幽冉抿紧唇瓣,跪在幽若的牌位前:“姐姐,冉儿今日不敢为自己的私心辩解分毫。只是,陛下皇位一日不稳,天界便一日难安宁,这样的景象,您也定然不愿看见。姐姐,请恕幽冉今日妄言,请体恤陛下的不易。”她说着,重重磕了一个头。

她知道自己是自私的,怕是天底下没有一个妹妹会在自己的姐姐死后,转而去惦念她的丈夫。可她认了,若有报应,便让她一人接受。

帝江沉默地注视着幽冉,那张脸庞分明与幽若有着相似的轮廓,可他却明白,这是迥然不同的两个人,没有人能代替得了她。可是,却也没有任何东西可比得上天界大局。

“陛下当然可以以自己的手腕肃清朝堂,可是这几日九幽连破我边关防卫,清言仙君不在天界,您便需将镇守天界的大任交付在我父王的身上,可是而今的他……”幽冉话语一顿,尽在不言中,“陛下固然有手段,可时间却是不等人。如此,为何不退一步,选个万全之策?”她沉声说着,看着帝江的目光里带着几分期许。

帝江避开了她的目光,望向墙壁上悬挂着的一副画像,画中的女子温柔端庄,音容犹在,似乎正在专注凝视着他。可他又该如何告诉那个本应共白首的她,这一刻,他的心动摇了。他本自诩只愿求得一人心,可此时此地,他亲自颠覆了自己最初的承诺。


同年,天界肃穆的白色刚刚淡去,转眼便又被鲜红的喜色所覆盖。

众多的仙侍穿梭于天宫之内,手捧着杯盏,各色精美的菜肴。四周的墙壁,挂满了美丽的绸缎,充满喜气与欢乐。

帝江穿着红色的长袍,袖口被金丝银线点缀其间,形成繁复的图腾,更显尊贵非凡。他站在殿堂之上,看着幽冉被蒙上盖头,身披嫁衣,在自己父亲幽谶的牵引下,一步步向自己走来。

恍然之间,仿如那一年,他与幽若定情之景。

幽若,到头来,终究是我有负于你。

“陛下,小女可得您垂怜,实乃我家族之幸。”幽谶走到帝江面前,微微颔首,虽说着恭敬之词,语气却十分淡然,“幽家有福可与陛下结缘两次,其中天意早已注定。今后臣必定誓死效忠天皇。”

帝江哈哈一笑,走上去拍了拍幽谶的肩膀,又牵过幽冉的手:“将军何出此言?将军昔年也曾与朕把酒言欢,共享荣辱,朕早已把将军当做亲信,料想将军也不会令朕失望。”

幽谶抿了抿唇,看着眼前的帝江,又望向身边的幽冉,他最终向天皇重重抱拳:“臣愿终生效忠天皇,佑我天界万世太平。”

“好,今日爱卿所言,朕记下了。”帝江注视着幽谶,随后挽过幽冉,掀起她的盖头,那一向沉静的面容之上,此刻却蒙上几分娇羞之意。她含情脉脉地看向帝江,希翼着可以从中得到她想要的回应。

然而帝江却是错开了她的视线,从身后的桌子上举起酒杯:“我天界成亲,从不需人间那些携手共白头的誓言,亦无需拜高堂天地的繁文礼节,我们生来便是主宰,无需任何庇护,从来应该施恩于众生。是以,朕以为今夜与天后的结缘,不应只为圆满自身的情缘,更该给天界带来福泽。”

“今日大婚,本应只谈风月。可是,朕在此却是要告诉诸位,先天后的离去,朕不曾忘却,与九幽的账,朕亦未忘。今日之后,待肃清朝堂,便该转战九幽了。”他说着,饮尽杯中的酒,“以这杯中之酒,以示决心。”

“陛下圣明。”

底下的众仙神纷纷叫好,皆举起杯盏表达自己的诚意与忠心。

就在此时,孩童清脆的啼哭打破了此时的觥筹交错。一个仙侍抱着新生的储君,张皇失措地来到帝江面前:“陛下请赎罪,是小仙未照顾好太子,惊扰了陛下与天后的兴致。”

帝江挥了挥手:“无妨,你且把太子带下去照料。”

仙侍点点头,正要离去,却被幽冉拦下:“把小皇子交由我吧。”她走上去,轻轻接过婴孩,小心翼翼地抱在臂弯中,她温柔地拍了拍婴儿的身子,哭声渐渐低了下去。

她抬头笑着对帝江道:“且不说今日幽冉嫁与了陛下,太子本就该唤我一声母后,只论我与姐姐的手足之情,她的孩子我也当尽心照料,视如己出。”

她想了想,又坚定地说:“陛下,今生今世,我愿只为陛下全力呵护小殿下,便是再无子嗣亦是无碍。”她知道自己欠幽若的有多少,她没有资格说回报,只能尽自己的努力,偿还一二。

帝江看着她,似有触动之意。

说他迎娶幽冉是迫不得已,为解天界内部的动荡不安,可幽冉又何尝不是作出了牺牲?在她决心走近他的那一步,自己的家门之兴,已然被弃之不顾。

那是第一次,他看向她的眼眸中多了一丝温度。


三月之后,帝江亲自率领天界出征,大败九幽。

自此,九幽归顺天界,帝江成为一统仙神妖鬼四界,至高无上的天皇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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